海報新聞首席記者 李子驕 報道
近期,全國多個省市密集發文,不約而同將“公立醫院去行政化”列為改革重中之重,釋放出破除行政化枷鎖的強烈信號。這場即將到來的大變革,或將徹底重塑我國公立醫院的管理模式和運行機制,為醫療體系高質量發展注入新動能。
政策風向:多省市齊發“去行政化”信號
4月14日,江西省舉辦了公立醫院改革與高質量發展新聞發布會,會上重點介紹了鷹潭市和上栗縣在堅持去行政化、提升行政效能方面的成果。5月27日,《河南省推進緊密型縣域醫療衛生共同體高質量發展若干措施》公布,其中提到,“支持有條件的地方推進去行政化改革,取消縣域內公立醫療機構行政級別”。另外,海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也發布了《海南省推動公立醫院高質量發展實施方案》的通知,其中明確表示要堅持去行政化。
圖源:河南省人民政府官網
值得注意的是,這已不是“去行政化”首次被提及。早在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建立現代醫院管理制度的指導意見》就提出“逐步取消公立醫院的行政級別”。自新醫改啟動以來,去行政化始終是改革核心議題,從東部沿海到內陸腹地,全國不少省市都發布過相關政策。
例如,廣東省在《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2024年重點工作任務》中明確提出“推進公立醫院去行政化,落實醫院經營管理自主權”;浙江省則強調要“優化公立醫院治理結構,推動去行政化改革”;四川省的方案更為具體,要求“探索公立醫院去行政化路徑,推動管理職業化”。
如今,多省市再次集中表態,結合國家醫保局、衛健委的相關動態,讓業內人士猜測:“去行政化”可能從試點探索進入全面推廣階段。
行政化之困:公立醫院的“枷鎖”
一般來說,公立醫院的行政化管理模式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一是醫院具有行政級別,多數三甲醫院為副廳級或正處級單位;二是院長由組織部門任命,具有相應行政級別;三是薪酬體系受事業單位工資總額限制;四是重大決策需層層審批,自主權有限。
這種行政化管理模式導致公立醫院運行效率低下,難以適應現代醫療發展需求。北京某三甲醫院管理者曾公開表示:“醫院要買臺設備,走完審批流程往往需要大半年時間,嚴重影響了學科發展。” 一線臨床醫生除了看病,還要填報無數表格、參加各種會議、應對層出不窮的“檢查”——有時候,一上午坐診只看了10個病人,卻填了5份表格,開了3個會議。真正為患者服務的時間被行政事務不斷擠占。
根據《2023年中國醫師執業狀況白皮書》,中國公立醫院中,臨床醫生平均每周用于非醫療事務的時間高達15小時,占總工作時間的28%以上。
《我國三級公立醫院管理人員配備現狀及存在問題分析》指出,我國醫院行政管理人員以其他專業技術人員和醫藥護技等衛生技術人員為主,真正管理專業人員的占比不高。
《健康報》也提出,在行政化管理模式下,醫院內在的自然生態遭到相當程度的侵害和破壞,這導致醫生得不到應有的重視,一線醫務人員心理失去平衡,價值觀產生偏移,“醫而優則仕”越來越受到推崇,一線的業務骨干越來越多地走上“領導崗位”。
圖源:江西省人民政府官網
呼聲再起:改革背后的多重動因
醫院過度行政化的弊端已經顯現,導致改革聲音日漸強烈。業內人士分析,此次多省市集中強調“去行政化”,背后可能有幾大動因。
首先是醫保控費壓力過大, 近年來,醫保基金支出增速放緩,支付方式改革全面鋪開,公立醫院不能再依賴“粗放式擴張”盈利,而去行政化有助于提升運營效率,減少冗余成本。
其次,醫生薪酬改革需突破體制束縛。目前,許多地區試點“年薪制”“協議工資”,但受事業單位工資總額限制,難以大幅提高醫生待遇。去行政化可為薪酬改革提供空間。
另外,社會辦醫競爭加劇,人才競爭日益激烈。高端民營醫院等崛起,公立醫院若繼續受行政體制約束,可能在服務靈活性和創新上落后,面臨人才流失風險。
改革破局:“去行政化”的核心路徑
“去行政化”的核心,是讓公立醫院回歸醫療本質,減少行政束縛,使其更像一個“醫療服務機構”而非“行政附屬單位”。從各地試點經驗看,公立醫院去行政化主要圍繞取消行政級別、精簡行政科室、優化薪酬分配、擴大醫院運營自主權等幾個維度展開。
例如,2016年,深圳衛健委介紹,香港大學深圳醫院在國內率先實行去行政化、去編制化的改革,醫院沒有行政級別,實行的是董事會領導下的院長負責制;醫生沒有編制,全員聘用,實行“社保+職業年金”的養老保障。
再如,江西省上栗縣大力推進人事薪酬制度與服務模式改革,精簡行政科室23個、人員52名;堅持“傾斜臨床一線”,縣級醫院主要負責人薪酬下降17%,行政后勤與臨床人員人均薪酬差距縮小15個百分點,同時推行“能上能下”的競聘機制,86名中層干部競爭上崗,有效激發醫務人員積極性,滿意度超過96%。
多位醫改專家曾公開表示,公立醫院去行政化不能單兵突進,需要配套改革。“去行政化不是簡單地取消級別,而是整個管理體制的重構。需要同步推進薪酬制度、醫保支付、人事制度等配套改革。”時任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副主任、國務院醫改辦主任王賀勝提到,“建立現代醫院管理制度要堅持政事分開、管辦分開的基本原則。厘清政府和醫院的權力清單,厘清舉辦和監管權力清單,該放的權要放、該收的權要收。”
業內人士普遍認為,隨著改革深入,我國公立醫院將逐步建立更加靈活、高效的現代醫院管理制度。不過,如何在“放權”與“監管”之間找到平衡,如何確保改革不影響醫療公平性,仍是政策制定者必須面對的難題,也將成為檢驗改革成效的關鍵標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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